他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连这样细碎的情绪都可以与人共享。
秦恪之的世界里早就习惯了自己孤身一人冲锋陷阵,他做惯了别人的依靠,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也会出现那个能够让他依靠的人。
褚绥宁所说的坦诚于他而言十分陌生,却又叫他心头莫名悸动。
他从未做过,但他想努力去学。
一开始,褚绥宁身上有着无法让他移开眼睛的东西。
她凌厉果决,处事强硬丝毫不输给任何人,这样优秀的人如同在凄清夜幕之下仍然清涟皎洁的月。
秦恪之对褚绥宁的动心始于这样的气势,而现在他发现,自己也同样贪念褚绥宁的温柔。
当公主告诉他坦诚才能换来互相依靠与信任,那即便对他而言将自己的弱点悉数暴露出来会如同将性命悬在刀尖之上,他会因此感到躁动不安,但他仍然想去学着试一试。
秦恪之轻轻点头,神情认真。
“懂了?”褚绥宁道。
“嗯。”
“那就走吧。”褚绥宁教育完了秦恪之,起身拍拍沾了尘土的衣摆,“在外面的人寻不到我们,怕是都要急疯了。”
林中静谧非常,只能闻见溪流的水声与虫鸣。
现下天色还早,若再耽误一会只怕又要有危险,
秦恪之整理好散开的衣襟,以手撑地站了起来,两人重新在溪边将手洗净,才循着地面的痕迹一路找了出去。
所幸运气不错,走出去不远就有一队人马寻到了他们。
打马近前来,才见是晋国的精兵。
“公主,将军!”为首一人匆忙下马半跪在地,神色仓惶,“属下护驾不力,还望公主责罚。”
“不怪你们。”褚绥宁扶了他起来,“外面如何了?”
将领答道:“是群死士,在牙齿里藏了足以毙命的毒药。还好卫将军机警,抓了几个活口,已经先行押送回去了。”
褚绥宁与秦恪之对视一眼。
她道:“先回去。”
将领躬身应是,牵来了两匹马儿,一行人趁着日头还未落下,朝着大营方向疾驰而去。
褚绥宁道:“不知是否能从活口的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臣会亲自去审讯。”秦恪之明明说出的是张扬无比的话语,眉间平静神色却不似做伪,“只要有一点线索,就一定能问出来,”
至于怎么“问”,就得看北代审讯暗室之中有的都是些什么刑具了。
“嗯,那把剑你也先遣人回朔城去查。”褚绥宁瞥了下秦恪之腰间,“若无头绪也不要声张,本宫回京之后再交给亲信。”
“臣观其样式,不是边城一带所铸,只怕要劳公主回京去查了。”秦恪之说到回京微顿了下,又道,“臣在雍州认识一名可靠工匠,及其精通铸造之术,交由他看或许也会有些线索。”
他们在北代停留的时间不会太久了。
会谈需要商讨之事已经尽数理出眉目,只等褚绥宁最后誊写成文上呈陛下,处理完再次遇袭的事就要准备启程返回朔城。
在那之后褚绥宁也要准备回京了。
现下已是深秋,回程的脚程快些,才能赶在年关之前到达京城。
若朝廷的调令迟迟未下,秦恪之便只能继续驻守雍州。这也就意味着,他也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见褚绥宁。
他心中有些微涩,却又不便在此时过多表露出什么来。
众人一路疾驰直入大营之中,马蹄过处阵阵尘土飞扬。
最让褚绥宁惊喜的是驻守士兵还未来得及通禀他们归来的消息,她就一眼看到了守在大营外的两匹马儿。
有人试图将马牵走,逐影却高高扬起前蹄,十分尖锐地嘶鸣了一声,拒绝让任何人靠近。
褚绥宁欢喜地转头去看秦恪之:“它们真的平安回来了!”
秦恪之勾唇抬手摸了摸她的鬓发。
褚绥宁匆匆下马奔过去,好生安抚了一会才让人将它们牵走,而这时几乎所有在外狩猎的人皆已收到消息返回,齐聚大帐前等待。
主位之上的那瓦更是脸色铁青。
狩猎围场由他们的人一手布置却还出了这样的纰漏,这不仅是御下不严的失察之过,更极有可能影响两国之间的邦交。
襄阳公主在北代的地盘上出了事,晋国太子还不活剐了他们!
褚绥宁将马鞭扔给侍女,接过一盏温度正好的茶水轻抿了一口。动作不紧不慢,吊够了北代诸位官员,才慢慢开口道:“方才的事,想必王上已经有所耳闻了罢?”
那瓦道:“不错,敢问公主可有受伤?”
“本宫只是轻伤。”褚绥宁喝不惯北代的茶叶,只是浅浅抿了口就随手将茶盏递给侍女,微眯的眸间透出几分压迫之意,“真正受伤的是上将军。”
褚绥宁说自己受了轻伤,场中众人心中皆是一沉,毕竟襄阳公主金枝玉叶,哪怕掉了一根头发那也不是小事。她在刺杀中受了伤,晋国追究起来,北代还需要好生给出个交代。
可听见秦恪之也受了伤,场中又是一惊。
秦恪之是什么身手在场无人不知,他与褚绥宁双双负伤,可以想见这场刺杀的场面有多么危急。
场中窃窃私语之声顿起。
褚绥宁话音落,秦恪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把无说成有,把轻说成重。
他脸色适时一白,抬手捂了下伤处,做出十分虚弱的模样来。
“遇袭之处在山谷,追击本宫的人竟然提前设伏用巨石阻断了随行精兵与本宫之间的联系。”褚绥宁屈指在案几之上敲了敲,直视着那瓦的眼睛,“若没有上将军护驾,只怕本宫已成敌手俘虏,王上是不是应该给本宫一个满意的交代?”
那瓦神色难看,应承道:“那是自然,公主放心。”
没有秦恪之安排的后手,只怕连活口也难抓得住。
北代的烂摊子令那瓦有些焦头烂额,却叫他心头某处更加坚定了起来。
一番商议下来褚绥宁有些累了,靠在椅背上神色恹恹。
众人这时也都无心再狩猎玩乐,那瓦便下令即时启程,赶在夜幕落下之前回城。
秦恪之回程之后匆匆用过晚膳,就朝那瓦要了城主府中的刑房,带了卫容青与苏赫尔一起拷问抓到的几个活口。
见褚绥宁露出几分意动,卫容青笑道:“刑房脏污,公主还是先去歇息,安心等我们的消息便好。”
褚绥宁看向秦恪之,他却也同样含笑对她摇摇头。
她便不好再坚持,只道:“那你们去,有消息今夜就过来回禀,不用等到明日。”
见卫容青与苏赫尔已经抬步朝前头去了,秦恪之回过身,见褚绥宁还立在廊下。
今夜的月色皎白如水,月下的姑娘被风吹起一点袖摆与发尾,越发显得身姿绰约。
秦恪之俯身轻轻抱了下褚绥宁。
他道:“臣让厨房熬了鱼粥,公主等下再用些。”
萦绕在鼻尖的熏香似又换了一种,但同样好闻。
秦恪之指尖微动,掌下腰身纤细,却也赢弱得有些叫人心疼。
褚绥宁对膳食挑剔,用得极少。秦恪之不忍逼她,只好尽力寻些她喜欢的吃食来。
褚绥垂在身侧的手似是想要抬起却终究没动,“……嗯。”
秦恪之站直身子,他的怀抱宽厚温暖,又一触即分,只停留了很短暂的瞬间。
“若是太晚也不必等,歇息就是。”
褚绥宁隔着袖袍抚了下他的伤处,“本宫知晓了。你也不要逞强,保重身子。”
秦恪之这下没再说这伤不值一提,而是十分乖巧地点头应下了,“好。”
看着他修长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处,褚绥宁才负手回了自己的房间。审讯的事虽然交给了他们来做,但她手头上也有很多堆积的文书还未处理,索性便趁着等待消息的这段时间先看上一些。
闻溪将案几之上的文书分门别类地理好,又命人加了许多烛火,做好一切之后她便自觉退到门外去,留褚绥宁一人在房中处理。
那瓦的到来比褚绥宁预想中还要早。
门外传来通禀之声时,褚绥宁手上沾了朱砂的笔尖才刚刚落下一字。
她顺手将婢搁到笔架上,扣好文书确保那瓦不会看见内容之后才扬声道:“请王上进来。”
那瓦亦未带下人,孤身趁着月色而来。
他行礼道:“深夜打搅,襄阳公主毋怪。”
褚绥宁起身回礼,示意他坐。
那瓦不兜圈子,直奔主题,“小王的来意,想必公主已经清楚。”
褚绥宁不言。
半阖的窗檐间吹进一阵凉粉,烛火摇摆明灭不定,连带着地面之上两人的影子也跟着忽闪了下。
褚绥宁的卧房外守卫森严,直至月上中天时,巡逻亲卫才见那瓦从房中推门而出。
褚绥宁还坐在原本的位置上,看着鎏铜烛台里积蓄的一滩烛泪发呆。
晋国与北代之间称臣的数项事例不变,除此之外那瓦想要晋国出兵助他剿灭被二十九部,夺回失地。
褚绥宁同意了他的要求,条件却是在褚祁云登基为帝之后。在这之前那瓦要随时做好出兵支援的准备,并且私下向她提供能够锻造兵器的矿石。
此事要避开两国朝堂私下进行,所提供的矿石只是给襄阳公主而不是晋国。
那瓦闻言惊讶于褚绥宁的大胆,思索良久最终答应了褚绥宁的条件。
这无疑也是一场豪赌,而且完全将自己绑在了太子的船上。如最后登基的是齐王,那么北代将赔得血本无归。
他离去之时深深看了褚绥宁一眼,神色十分复杂。
她是个十分聪明且有手段的人,若不是缺了那点对大位的兴趣,若不是身为太子的亲妹,只怕皇太女之位,她也同样有能力争上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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