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任萱就没睡着几个小时,实在是被管潮生给气到胸口太堵,根本不能安稳入睡。

    五点半,宁市的天刚蒙蒙亮,任萱就顶着黑眼圈爬了起来。

    继续兢兢业业维持她畜牧处小职工的本色,背着小竹篓,去宁市外面的山脚打猪草。

    回来以后,洗漱好,加吃完早饭,时间也快指向八点了,可以登上工会的大门,找那里的人划掉她和管潮生预约的婚礼登记了。

    原以为这只会跟前几天一样,是个平平无奇,撤销登记的早晨。

    可没想到,这么早,工会小楼外面已经围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宁钢职工。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很愤慨。给他们人手发一个农作锄具,他们立刻就能化身陈胜吴广似的。

    任萱最不喜欢的就是凑热闹,越是人多的地方,她下意识就想远离,这是她在现代社会学来的保命法则。

    刚想站到离围住的人群远一点的地方等工会的人经过这里,她好拽住人家说上一声撤销登记的事,有一道粗砺砺的嗓门朝这边砸来:“萱萱,这边!”

    任萱扭头一看,使劲挥动着胳膊的人,不是她在这里的便宜父亲,又是谁?

    任萱拔腿就走,步伐飞快。

    任则强很快追了上来:“喊你呢,你怎么反而跑更快了?”

    “我技校上课要迟到了,当然要跑快些。”

    胳膊被任则强抓住:“萱萱,今天先别去上课,我们这里有更重要的事。大家伙分房的事情被其他厂子给搅黄了,萱萱,你帮爸,还有你这么多的叔叔阿姨们一个忙,去把管工喊来,让他做我们职工代表,跟工会的人好好说道说道。”

    任萱:“”

    这事她可帮不上忙。

    她和管潮生,可真的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不过既然是宁钢出了大事,她这个已经把职场目标调整为打入宁钢高层,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的人,怎么可以轻易错过?

    更何况眼下这么好的拉拢人心的机会。

    任萱抬起眸:“厂里出什么事了?”

    周围很快围上了好几个任萱稍有些印象的人,好像是她刚到宁钢时,住在任则强家附近的左邻右舍。

    “任萱,这次你可要帮我们这些老骨头一把。”

    “工会的太欺负人了。”

    “大家还等着房子办大事呢,这样一来,全被工会给搅乱了。”

    几个大叔大婶你一言我一语的,任萱什么重点也没抓到,光听他们抱怨了。

    “行了行了,大家安静,我来跟萱萱说!”任则强摆高两只手,做了几下下压动作,周围人群安静了几分,“萱萱,中秋那天,我和你的这些个叔叔婶婶都排队抓阄了。当时说的是,按职工在宁钢的工龄,工龄够了的人,以每户一个人头八个方的标准领房。八个方不多,大家家里都有要成家的孩子,一人八个方还是很挤,可我们职工也能理解单位,资源缺乏,房能盖就可以了,我们大家都知足的。可没想到,才过去四天,拿房标准降了一半,划到每人头上,只剩四个方了”

    “太欺负人了,每人四个方我们怎么住得开!”

    “化工厂,煤矿厂他们要闹,就让他们闹去,我们宁钢给国家赚的钱本来就比他们厂子多得多,凭什么让我们降低标准!我们也是这么些年等过来的!”

    “必须好好跟工会说道说道!”

    周围职工一听任则强的叙述,满腹委屈又涌上心头,一个个红着眼,要跟工会的人拼了老命似的。

    “任萱啊,”任萱还没反应过来,双手被面前站着的一个婶子抓牢,“我们大家都是没办法,才一起过来找工会讨说法的。你爸说得对,这事管工得出面,他有专家楼住,分不分房,跟他没关系。他站出来,才最显公义!”

    “而且人家管工说话有分量,我们呢,一百个嗓门不抵人家一个!”

    “没错,任萱,去喊管工过来帮帮我们吧,婶子跟你一起去找他去!”

    任萱怎么可能再去找管潮生,她忙挣脱眼前那个女职工的手:“我和管工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今天来工会,就是取消我和他的集体婚礼的!”

    四周人群有三十秒钟的安静,是那种一片叶子落到地上都能听见声的安静。

    很快,叽叽喳喳的低头私语声打破了沉寂。

    “任萱,你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把你脑子给吃坏了?你要和谁解除婚约?”

    又去推任则强的肩膀,“老任,这事是真的吗?要是真的,我可找人跟管工说媒去了,我二闺女还没找到好人家呢。”

    任则强满眼写满不可置信:“任萱,你胡说八道什么,管工是你随便说嫁就嫁,说不嫁就不嫁的人吗?”

    任萱刚想好好跟任则强掰扯掰扯,那边有人大喊“工会的人过来了”,呼啦啦,围着任萱的人立刻散得一干二净,除了任则强还虎瞪眼似地紧盯着任萱。

    “爸你别这么看我,管潮生的母亲还有妹妹昨晚到的宁钢,他家的人一点都不喜欢我,他们认定的人,是文工团的张叙静。我总不能等人家母亲闹到工会,被动地被取消掉集体婚礼名额吧。还是我自己主动过来先跟工会的人说,多少能给自己留点脸。”任萱低下头,尽可能装出很委屈的声线。

    “他母亲过来了?那你更不能取消。”任则强拍了拍任萱的手背,“萱萱你放心,管工既然答应要好好照顾你一辈子,就算他做不到,也得他亲口告诉我。我这就喊上你妈,去一趟专家楼!”

    “诶爸你别急啊!”任萱一把拽住任则强的衣角,“房子的事不也很重要?你先处理房子的事吧。”

    任则强看看那边被职工围到水泄不通的工会职工,再看看除了声音有些不开心,脸上一点都看不出不开心的任萱,狠狠跺了跺脚:“也是,我们家多拿点房,才能在管家面前多挺直几分腰板。萱萱,你先别急,爸一定会帮你把这门婚事敲得严严实实的!”

    说完,也扎进围成一圈人墙的人群。

    任萱想着反正也要等这位工会的职工说事,她也往那边凑了凑,跟着听一耳朵。

    “大家别急,你们所担心的,葛厂长他们早就为大家考虑好了!”

    “也就晚半年,明年开春,黄沙水泥的产量一定会上来的,到时欠大家的职工楼就都有了!”

    “总不能我们宁钢一下盖三栋职工楼,化工厂和煤矿厂连半间屋的料也没吧。这就不是社会主义了!”

    “对对对,家里年内有婚事要办的,份额不减。总不能让新人没地方住。但没有婚事的,就委屈大伙再多等半年。大家相互理解下!”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转向任萱,尤其是刚刚抓紧任萱手的那位大婶,嗓门简直像是过了电,带着夸张的颤:“任萱刚刚说要和管工解除婚礼的,老任,你家多出来的那套房,可就匀给我们家啦!”

    任萱一看这架势,直在心里为这位工会职工叫绝。

    就凭这小小一招,立刻把职工和厂子的利益纠纷,转变成职工和职工之间的内斗。

    谁不为这位“合格”的工会职工喊声绝?

    那名工会职工用看憨子一般的眼神望向任萱:“你就是任萱?你和管工的婚事,到底算不算数了?”

    任萱翕动嘴唇,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任则强的破锣嗓来不及擦油似地撕裂出声:“算数,怎么不算数了!刚刚我们家萱萱话还没说完,大家伙看到你来了,就围了过来。我家萱萱说的是,我和管工没关系了,那是不可能的事!你们跑太快,把后半句给听漏啦!”

    周围一片“切”的嘲笑声,任则强急了,冲任萱好一顿挤眉弄眼,“萱萱你自己说,你刚刚是不是话还没说完,叔叔婶婶就急着跑掉了?”

    任萱在飞快权衡,她知道任则强一家上下有多盼望这次分房,要是她当场打了任则强的脸,她在宁钢的处境估计不会好过。

    “爸,我——”

    “任萱的意见是怎么样的,其实没什么关系。我们管家上下早就确定了二儿媳任萱,这位同志,麻烦您把任萱的名字,换成文工团的张叙静同志吧。”

    昨晚月光惨淡,黄韫洁和管藻虹两个人状况又不佳,仪容自然十分惨淡。

    今天早上,两个人明显收拾好了,还换上了她在“万链”里给她们拿的新衣服,气色什么的,一下提升好几个档次。

    任萱又在心里为自己昨天的大方而点赞,这些衣服,买人家母亲嘴里的一票否决,值了!

    果然,任则强立刻把矛头对准到黄韫洁身上:“你就是管工的母亲吧?”

    黄韫洁微微颔首:“正是。”

    “管工人呢?他在哪里?他不想娶我们家任萱,让他亲口来跟我说。旁人说什么话,全不算数!”

    “我二哥送我二嫂回文工团了,他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呢。”

    管藻虹细声细气的声音音量并不大,却不啻于一枚炸弹,投射到平静的湖面,瞬间砸出一个大水坑。

    大清早的,送人回文工团,不就说明了那个女人昨晚宿在专家楼了吗?

    还真是官方认定的儿媳啊!

    无限同情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任萱头顶,那里,仿佛正以光速生长出一片青青草原。

    任萱知道,这会儿她哭出声,哭到肝肠寸断,才是对大家同情目光的最好响应。可她好像真的不太哭得出来。

    她轻咳一声,对着任则强:“爸,我说的吧,本来我还有几分体面的。”

    说完,转身就朝技校的方向狂奔而去。

    颤抖的背影充满了隐忍的悸动,这下应该注脚得差不多了吧。

    “萱萱——”任则强往前追了好几步,可又很快停住脚,而后传进耳朵的,就是大吵,以及拉架的嘈杂声。

    可这一切都跟任萱没了任何关系,她现在只想背起小书包——

    上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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