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鱼坚信一条真理,咸鱼翻身是需要时机的。比如现在,关火静置片刻后的油温刚刚好,一翻身——外形蜡黄漂亮,咸香扑鼻。

    那么为了让它升华,一块咸鱼入口,总需要香喷喷的白米饭搭配。

    如日常一般,她坐在房屋一楼的餐桌旁,端着青色的瓷碗用午饭。携带一丝油烟味的稀疏空气刘海下,一双清澈的黑色眼瞳,正干净地盯着碗里。

    她是个左撇子。

    纤细白皙中带点粗糙的左手,正拿着深色筷子,从碗里吃了一半的白米饭中,夹了一小撮送入口中。

    此刻,嚼着咸鱼块和米饭,简直是她今天最大的快乐。

    要是一个月以前,她一定在屋里叫一声,怎么这么好吃。

    而现在,她只能尽可能地低调吃完这顿午饭。

    餐桌那头身材面容消瘦,戴着眼镜,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站着。正注视着她碗里的米饭。

    忽然他感觉屋内,气温明显比进来前高。

    于是擦了擦后脖子上的湿汗,扭头和身后站着的七个彪悍的工人中,看上去最壮而最不耐打的周工头私语。

    他皱着八字眉靠近周工头耳朵,语气里只剩下一丁点耐心:“这女的难怪你们搞不定,那碗里的米饭上落着不少沙尘,她就这么淡定的吞下去。”

    周工头脸笑得跟弥勒佛照耀人间似地,竖着肥耳使劲听中年男人的话,心里正七上八下,乱成一团:外边噗通咣当的嘈杂声,把中年男人的话音盖得严严实实,他根本听不清,只能瞎应付。

    “李律师您还是别站在这里了,”周工头不悦的瞥邱鱼一眼,肥唇动起继续哈着律师李俊胜,“这附近的乡下人几乎都签字了。该拆的房子,该拔的树木也动工一半了,沙尘到处飞,这不是伤着您的贵眼么?

    您是不知道。就我这些日子的观察,这女的精神绝对有问题。这进了沙尘的米饭张嘴就吃,这能是正常人干的事么?这附近的电不是被咱们断了两周么,你猜怎么着?她都能硬生生,在这大夏天的忍着。”

    “你说什么?”李俊胜忍不住嚷了声。

    附近动工发出的噪声,使他心生烦躁。

    他眼瞅着工头的肥唇,精彩纷呈说着什么重要内容,可到了耳里,却成了断断续续,一字接一噪音的扰声。

    夏日高温,四周吹着细细密密的沙尘,混着干涩的泥土味,人的皮肤上都贴着细沙土。

    周工头跟着李俊胜,站在他称之为“精神有问题的”邱鱼面前,将近一个半小时。没电就没有空调,处于如此炎热的屋中,他肥胖后背上黄色工服印的“东垣集团”四字,早已湿透两个字。

    对方听不清他说的,一时间燥意四窜,他急着应了声:“我说,这女的要么是个神经病,要么是想要更多的钱!”

    四眼李俊胜律师,在噪音下读着周工头的唇语,虽什么都没读明白,却认出最后一个字的嘴型。

    钱!

    他让人叫附近停工,没过多久嘈杂的声音逐渐消失。顿时让屋内人的烦躁,卸下一大半。

    唯独坐在餐桌旁,正准备喝一口紫菜汤的邱鱼,突然放下汤碗,拿出手机,戴上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场的几人见她举止古怪,欲言又止。

    只能相互交流眼神:刚才那么吵她不戴耳机,现在戴做什么?她这是在听歌?

    他们一定想不到,耳机里的声音是和刚才一样的施工噪声。

    这是邱鱼两周前录下来的。

    因为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竟习惯了这个声音。

    晚上不放着它还真睡不着,所以将它录下。

    就着一个月以来,熟悉的施工噪声,邱鱼重新捧起汤碗,低声咕噜咕噜地开始喝汤。

    五分钟后,喝完紫菜汤的她稳稳将碗放下,短暂的忘了其他人,笑容舒畅地终于出声:“我吃饱了,你们慢慢用。”

    邱鱼的声音很好听,不急不躁,语气礼貌。让人听着有种闷热的屋内,吹来一股空调风的凉感。只是在场的人“凉爽”后细细思索,却吓得背脊僵硬一身冷汗。

    你们慢慢用?

    这屋内,就眼前的邱鱼一人用餐,再无他人。

    李俊胜和几人互看几眼,鸡皮疙瘩抑制不住地,像雨后春笋般冒了一身。

    邱鱼用完餐站起来,准备收拾碗筷。

    见眼前不请自来的来客,个个怔愣,眼神受惊,额头上的热汗秒变冷汗的模样。她立即摘下耳机,有些紧张不好意思地摸头解释:“抱歉,我刚才是和我们家的老鼠说的……”

    李俊胜心下一颤,这女的和老鼠说话?

    周工头眉眼一弄,满脸写着:看吧!我都说这女的精神有问题。

    邱鱼不再多言,这么多人的目光都汇聚她身上,她感到应付不来,立即埋下头继续收拾。

    她每日的生活习惯,几乎都是固定的。吃完午饭会睡半小时的午觉,所以时间不能浪费在别处。

    她叠着碗筷就去向水槽。

    李俊胜今日来的任务,是替东垣集团和邱鱼谈判:关于南邱市政·府与东垣集团,合作开发的这片邱河区森林度假酒店项目,第三次给出的拆迁补偿费、土地补偿费、林木青苗等补偿费的报价。

    作为替东垣集团和邱河区乡民谈判的律师,李俊胜自然知道,眼前这个身高大约一米六八的女孩子,别看身材纤瘦,一副有些呆呆的样子,可却是整个邱河区谈判中最硬、最重要的骨头。

    毕竟只她一个人的房屋占地面积,就正好卡在整个开发区的中心位置。

    这个位置,在这个项目的未来施工图中,妥妥的黄金位,处于度假酒店大堂的中心点。

    不光如此,邱鱼还是邱河区植物森林,最大区域的拥有者。所有乡民加起来的森林占地面积,都不到她拥有的一半。

    可想而知,对于拿下她的任务,在李俊胜的心中分量多重。

    “邱小姐,这老旧的房子,都有老鼠了啊,”李俊胜盯着邱鱼正在洗碗的后背,“我看你的年龄和我女儿差不多,年轻人应该喜欢大城市才对嘛。你又是一个人常住在这儿,还不如和我们东垣签了这个协议,搬到繁华的城市区住不好吗?”

    邱鱼洗着碗里的泡沫,耳朵听着从身后传来的温柔声音。

    这个中年律师,已经是第三次上门找她了,她盯着碗里洗洁精冒出的透明泡泡,纠结得偷偷用食指一个一个戳破,心底发出声音。

    这个律师怎么还不走。他如果一直在家里的话,到了晚上,她要给他做晚饭吗?

    手里的伙食费都是之前算好的,根本没有多余的钱。

    可爷爷常说来者是客,总不能赶人家走吧。看他比较瘦的样子,应该吃的不多吧?

    邱鱼在脑袋里纠结琢磨着,碗里的泡沫戳没了影。

    “邱小姐,东垣集团这次给您的报价,已经很高了。你也知道邱河区这块地,是政府和集团合作的重点项目,你签下这个协议,既能拿到1300万的补偿费,还有一线大城市的两套115平方米的房子。”李俊胜拿出苦口婆心的架势,半诱半劝邱鱼。

    一旁听着报价的周工头,连忙插话,语气俗不可耐:“小姑娘,你就知足吧。1300万的补偿费,还有两套大房子。那加起来的钱,都是普通人几辈子都赚不来的。我要是你,甭说1300万,给我一套大城市的房子,我立马签。”

    嘴说还不够,他甚至比划起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住这干啥!?旁边的乡民都走了,房啊地啊林的都被拆了挖了,你长得这么漂亮,一个人住就不怕吗?那大半夜的,有坏人来了咋办……”

    李俊胜见不得周工头,用这种半吓唬的话语干扰他的工作,连忙使了个眼神,让他别再出声,周工头立马老实了。

    “邱小姐,接我刚才的话,这次东垣集团给的补偿费,在森林土地、林木育苗等补偿费方面,在之前给您报价的800万上,再加600万。也就是这方面的补偿费,我们能给到1400万。”李俊胜一点一点抛出底价。

    邱鱼听着他口中传来的报价,心里似乎有了一个答案。

    她没法管饭的话,是不是和他签了这个合同,他就会离开。这样她不就可以不用为此纠结了吗?

    两分钟过去。

    见邱鱼不出声,李俊胜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拿出真正的报价方案。一叠白纸夹在干净的塑料封皮中,握在他的手中。

    塑料封皮和纸张迅速翻动的声音,在几人耳中沙沙作响。

    李俊胜找到新总裁昨天下午开会时,最后同意的新报价,眯了眯有些干涩的眼睛,仔细看清几个零和前头的数字后,认真开口说道:“这样吧,邱小姐。咱们从第一次见面到这第三次见面,也有一个月了。

    这附近动工,电也断了,你整日生活在这种环境中,想必也忍到头了吧。我们东垣集团非常有诚意,昨天严总和我们开会后,批准了同意给你增加补偿费。

    我们最后能够给你的数字是,1800万的房屋补偿费。同样两套一线城市东垣集团旗下115平方米的房产,每套市场价一平方11万,两套就是2530万。以及土地、林木育苗等的补偿费用2000万。

    这全部的补偿费加起来,总价值超过了6000万,已经是我们能够接受的最大补偿费额度。并且我们会一次性付清补偿费,房子也是现成的新房,拎包就能入住,这个你可以放心。”

    李俊胜见邱鱼没有反应,又加话:“我认为这个价格,邱小姐你是可以接受的。你如果签了这个协议,不仅能拿到钱和房子。

    邱河区也能够因为你得到开发,这就能带动南邱市的经济,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

    对于李俊胜而言,今日这个案子他势必要谈妥。不然无果回到集团,新总裁估计就要把他开了。他还供着在海外留学的一对龙凤胎,必然这次不能失败。

    “邱小……”

    就当他欲要继续攻克时,邱鱼的声音,像蚊子哭泣般突然传来。

    “那个……如果我签字,你是不是就不会留下来吃晚饭了?”

    “您刚才说什么?”李俊胜抓着协议书站在原地问邱鱼。

    眼前的女祖宗半天才开口说一句话,每次和她谈判,他说上十几句,才能等来她一两句。

    给他的答复要么是“对不起”;要么是“不好意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总之无论他李俊胜前两次,拿了什么样的条件;还是私底下周工头带着其他工人,使用各种伎俩:断水、断电、弄噪音、找人劝说等,几乎无法撼动她的念头。

    刚才那细如蚊声的女音,的确让他听见签字两字。一霎那间他晃了神,以为是压力搅和期望合同达成的心情,出现了听觉错误。

    “不好意思,你等一下,”邱鱼放下水槽中的碗,打开水龙头冲洗双手继续道,“我去找一下笔。”

    “我有笔,邱小姐我这有!”,李俊胜听她说要寻笔,恍然醒来她这是真要签约。

    许是转变来的突然,一向做事有条不紊地他,这一刻竟手忙脚乱起来,急忙在公文包里翻找。

    “不好意思,邱小姐稍等一下,”过去的几秒,李俊胜好似度日如年,“我肯定有带笔,估计卡在这公文包的哪里了。”

    公文包如炭火上的烤串被翻来覆去。他的手指始终在包里,摸不到一根像笔一样的东西。只有眼镜盒、车钥匙以及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刮蹭着他。

    一眨眼的功夫,李俊胜急得满头大汗。站在身后的周工头等人,头一次见他如此着急忙慌的背影。

    心想这拆迁大户,总算是被撬动了。

    邱鱼见李俊胜跟无头苍蝇般翻找,跟着不由得紧张起来,心口夹着循序上升,手心冒汗。

    “它好像夹在,”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眸,悄悄瞥了一眼对方西装外套上,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音,“你的口袋里。”

    李俊胜低头往口袋处一看,忙拍了一下脑袋,“啪嗒”一声响,不好意思:“你看看我这记性,真是急起来都忘记了笔夹这了。”

    “李律师您这不是记性差,而是高兴坏了,这么难搞的都搞定了,一时才……”周工头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才反应过来话多了。

    李俊胜心里骂了千百遍,工程部怎么找了这么个猪队友来负责。

    邱鱼并不在乎肥胖的周工头说些什么。反正她早已习惯这个工头三天两头,借着路过她的住处干的那些事。

    比起与他生气,相比之下与此人接触所带来的慌乱心情,更让她苦恼。所以她从来不敢多看周工头一眼,生怕对方要开口和她说话。

    李俊胜把笔盖揭开,立即双手递给邱鱼。

    邱鱼接过他递来的昂贵钢笔,垂头注视着餐桌上的白色文件。一根男人的食指正移动在几处空白位置指着。

    “邱小姐其余的位置我们都提前替你填好了。只剩下这几处,您的证/件号码、银/行卡号、签名处,需要您亲自签写,印指纹。”

    李俊胜笑得和颜悦色,语气中小心翼翼,生怕煮了半熟的鸭子,插上翅膀说飞就飞。

    他的敏锐是对的。

    担忧的事情,刚吃饱喝足就来搅局了。

    两只小鼠从橱柜的角落钻出来,跑到邱鱼的脚下,吱吱地叫着。

    “真有老鼠!”周工头眼快地发现它们,吓得跳到一旁远处叫喊着。

    李俊胜闻声低头往周工头指的方向看去,直见两只小鼠鼻子蠕动在地上嗅着什么。

    “吱吱吱吱……”

    小鼠发出声响,听得叫人如同心中被挠了痒痒。

    “您先签着,”李俊胜说着弯下腰去就要动作,“我替您赶这两只臭老鼠。”

    李俊胜一脸温和的笑容,在钻下餐桌时转瞬变了模样,厌烦得像只要赶尽杀绝的黑猫,欲要把那两只小鼠扒了皮。

    小鼠在驱赶下东躲西藏,任他怎么抓也抓不着,只是吱吱叫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让在场的人听了,像是在和李俊胜叫嚣。

    李俊胜叫上他人一起帮忙。

    邱鱼感到屋内有种压迫感,明明宽敞的厨房,四周的家具离她也有几分距离,却在这几人的存在和追赶小鼠的动作下,显得拥挤和压迫。

    她的呼吸发生微妙的变化,气息渐渐变深,发汗的左手紧握着笔头,对着空白处迟迟未写下邱字那一撇。

    “鱼鱼,你真的要签吗?你答应过爷爷的事情还没完成呢。而且……”熟悉的严厉声音突然停止,紧接着急忙喊出“阿布这四眼田鸡在你的左边。”

    屋内的杂乱声仍在耳边,不光有李俊胜几人发出的动静,还包含老鼠的吱吱叫。

    邱鱼宽亮额头下的眉心轻微皱着,心里乱糟糟的。

    小老鼠发出的声音,在其他人的耳朵里只听到吱吱吱,然而进入到她的耳中,则是清清楚楚的话语。

    那听到的老鼠话音坚定的,仿如阳刚的小男孩发出的童声,很快又再次传来她耳畔。

    “而且鱼鱼你,不是害怕和太多陌生人接触么。你一见人就紧张,搬去大城市的话只会面对更多的陌生人。我们可不会和你一块搬到那里去,到时候就让你一个人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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