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治九年,四月初。

    燕朝与洵国当真在边疆交锋了,结果却震惊天下。

    看着信鸽从手中飞出去,展开双翼向天空翱翔而去,卫温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角,流露出一丝丝笑意。

    他双手负立站在雪地里,阳光照射的影子在雪地里显得十分狭长,而其心里正盘算着大计谋。

    良久,跟他一同入燕的侍卫长曲礼突然出现在他视线里,气喘吁吁跑过来,哈着白气说,“启禀王子,燕朝皇太后与国舅李成敏来了,正在湖心亭那边等您觐见。

    卫温见状,将戴头上的兔绒浑脱帽从容扶了一扶正,随后立刻转身向院外的正厅方向走去,敛起笑容后,脸上又是不辨喜怒。

    曲礼紧随其后,笑容满面的插了一嘴,调侃说,“早上燕朝人来报,我军八千斩他两万守军。怕是那对男女吓傻了,所以着急同殿下您和亲罢战呢。”

    卫温依旧不语,兀自在前走着,片刻后突然用胳膊肘后顶了顶曲礼的小腹。曲礼被猛顶腹部感到疼痛,低头颦眉蹙额久久不能自拔,也不明白王子何故如此激动。

    “你…曲礼,有些话,须三思而后说。”

    沉默片刻,卫温回眸看着曲礼,神态已略略缓和,又转回头不动声色地继续走路,曲礼明白自己错了,随着王子的步伐走着,也是暗自沉默起来。

    一路上卫温王子不开口,曲礼也识趣的没有主动插嘴,他也不敢妄加揣测王子心意。

    来到湖心亭里,卫温便看见一男一女正端坐在亭中,不知情人或许会以为是夫妻,但其实是君臣及兄妹关系。

    端坐的女人肤白质宛若凝脂,双眸玲珑又若桃花,这般精致的相貌,再配上精致的脂粉妆扮,促使人一眼以为她不过二十出头,但其实已年近三十,中原胭脂水粉着实厉害。

    卫温亦不禁心中感慨,这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女人扬了扬手示意洵国王子就坐,开门见山,挑眉说,“那具尸体绝非我朝杀手,希望王子明辨是非。”

    “本王子自三月等至四月,你们给不出个说法来?差不到此人一点蛛丝马迹吗,大理寺是摆件否?”

    卫温不由得唇角微扬,笑意跟着溢于言表。

    “不是贵国还能是鄙国苦肉计吗?这尸首不论是容貌或身形,都是尔中原特征,可与我洵国不同,怕不是贵国有人愿赌不服输,想取了我的命,以此再举兵进攻鄙国。”

    卫温一边说话一边就坐,毫不气地拿起茶盏给自己倒茶,慵懒的声音里透着不屑与威胁之意。

    韦薏一拳暗中握紧藏在袖子里,但脸上仍是平淡的面容,她听着话却也是感慨的‘呵’了一声,她觉得这人十分可笑,

    “嗯,那王子倒是说说看,是我朝哪位愿赌不服输,欲加害于您呢。”吃了茶,韦薏继续冷笑着,又继续说,“望王子思忖好再开口,休将莫须有之罪名,随意加于我大燕。”

    木案上摆着三盏热茶,挥发的热气缭绕在半空中,一名宫女忙着在旁边煮茶,卫温看着这一圈不简单的燕朝人,与这韦太后对视着,各自目光都流露着嘲讽与较量之意。

    “那自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卫温话锋一转,敛容不辨喜怒。

    然而这句话却惊得韦薏心中一震,洵国王子能说出这话来,定然是有十足把握证明确有其事。手心里渗出冷汗,韦薏却不得不在外人面前佯装镇定,余光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中年男子。

    突然,在座第三人坐不住了,看着洵国王子双眸里尽是怒火。

    李成敏从中插进对话,怒目而吼道,“小子,你不要在此信口雌黄!”

    眼皮一掀,卫温斜靠凭几曲起一只腿,看着眼前的男女,冷漠的眸子里仿若有一把利刃,切开了二人的伪装面具。

    韦薏见状以为看透了来龙去脉,展眉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透着热茶及口中混合的白气看向洵国王子,开始暗中算计对策。

    卫温将视线转移至李成敏身上,细细打量起来,目不转睛看着人,突然双手握拳撑在案边,又将下颚垫上去面带浅笑,这从容的神情极其高傲。

    须臾,卫温面不改色的开了口,“仆射公这是欲盖弥彰,主动认罪呀。”

    韦薏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出,袖中的拳头攥得越发紧绷,可脸上却只能掩饰尴尬,笑了笑看着洵国太子;她不知道这洵国王子会如何借机发挥,扩大事态发展,再引起燕朝战败后,颜面直接扫地。

    李成敏震怒,“你胡说,我方才是在替太后殿下呵斥你无礼的言辞!”

    卫温却撇开了视线,将目光转移到湖心亭外的雪景,一脸淡漠的看着,又惹得李成敏欲图磨拳擦掌揍过来。

    亭中气氛僵持了许久,韦薏只觉得眼前的男子虽只比她小九岁,但却城府深到她也难以揣测喜怒叫她犯难,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而且这一番话又有些杀人诛心之论,令她觉得十分危险心中不安。

    “家父已和真野和谈,洵国将拥戴贵族领袖西纳贵霜为真野国王。”

    ,他回过头来,拿过宫女续好的热茶,一口而尽又说道,“二位也看到柑月山战役,我洵军不过八千将士便斩首贵军一万五千余人,这充分说明如今是燕朝徒有其表罢了。”

    柑月山一战,卫温父亲卫俊臣原本只是打算派兵去小闹一番作罢,毕竟燕朝是以武力开国,且远离战争不过十年,军中仍有许多身经百战的士卒。

    因为洵国军队未曾与中原交手过,万一失手便会让燕军出师洵国有名,到时后果不堪设想,燕朝定会乘机大军压境做出灭国之战;然而卫俊臣没想到,两国交战第一日洵国骑军在柑月山下便斩首燕军三千人,随后两天之内又足足斩首燕军七千。

    于是乎卫俊臣便令前线乘胜追击,彻底大败燕军于柑月山下,亦令四海为之一惊。

    韦薏黑了脸,洵国王子所言确实不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虽然只是小小一仗并未伤及燕朝根本,但暴露了燕军纪律涣散缺乏操练之劣迹,所以才在战场上溃不成军,一战即败。

    “真野王室效忠中原百年有余,已为世人供认不讳之正统,贵国扶持叛将,恕燕朝难以从之。”

    她眼底一阵尴尬闪去,抬眸看着洵国王子佯装镇定,正色道,“我想,那真野百姓亦难从之,且贵国此举是在干扰外邦内政,唯恐天下不乱之小人行径。”

    韦薏再看了一眼洵国王子,可洵国王子却兀的从坐垫上挺身而起,负手而立轻轻叹了一口气,又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

    “君子也罢,小人也罢,民心所向便足为正道,二位早已便懂此道理了吧?”落在两肩及胸襟的卷发被风吹着,卫温一手抚起下颚,认真着又说,“鄙国可以放弃真野,但柑月山一战我军也伤亡两千人,燕朝需为此负责。”

    随即不等眼前男女反应,卫温便转身离去。

    韦薏同李成敏对视一下,李成敏对于韦薏的难处心知肚明,但仍然妄自对着没走远的洵国王子,开了口。

    李成敏忍着脾气,问道,“王子以为燕朝如何是好?”

    听到李成敏一番话,卫温陡然目光一凛,立刻停步转回身子,他理了理这身窄袖对襟墨绿底织金锦百褶袍,面色清冷地看向李成敏。

    卫温立刻答话,“太后不愿爱女和亲,那便化干戈为玉帛,改以联姻如何,如此公主便不是和亲,也不是下嫁了,秦晋之好何乐而不为?”

    卫温一手扣在的腰间革带上,突然笑了笑,此话其实换汤没换药。

    精致的面容里不辨喜怒,语气为十分平静,韦薏见此更加不明白洵国王子的用意。

    一口气噎在喉中,韦薏想了半晌,她才领会到此话用意,已予燕朝情面。

    片刻后,韦薏便起身向洵国太子走来,盯着人,正色说,“但小女已心有所属,我怕她嫁至洵国去,恐难安生,给贵国徒添麻烦。”

    又悄然打量起韦薏,卫温也一本正经起来,面如冰霜,看韦薏还有话要说,他率先领意开口,意欲抢占话语权。

    一旁李成敏只听见卫温云淡风轻的话里,包含了深意,“太后殿下亦不能专一,又怎能保证令爱可以做到呢。”

    韦薏突然警醒,她一下想起前几日夜里貌似有人潜入其寝宫,并且到她与李成敏对话,而洵国王子这番明目张胆的话,难道便是在暗示他便是那晚隔墙偷听之人?

    这下把她吓得背后一凉,李成敏也是。

    神色缓和,卫温不咸不淡的一番话安抚了韦薏,“当然,我对令爱亦无意,且联姻不过是两国国策非我本意,故与我及令爱无关。”

    卫温随即莫名愣了愣,但又说道,“所以您不必担心在下会去为难她,鄙国亦不敢亏待她。至于情字,日子久了,便淡了吧。”

    “总之在下是不信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种话。”话说到这里,卫温脸上笑了笑。

    随后,卫温说完话行了一个胡礼便转身离去,留着韦薏与李成敏两人面面相看互有情绪。

    “表—李成敏,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韦薏冷眸看了两眼李成敏,当即甩袖愤愤而去。

    而李成敏看着两边人影均渐渐模糊,顿时一脸僵硬,“我…”

    韦薏亦埋怨李成敏自作主张去行刺卫温王子,惹得燕朝现在一身骚,即便有理也说不清。

    但是李成敏却在为洵国王子深谙他背后秘密而恼怒,亦迷惑那杀手怎么死在了洵国王子手里,即便死了,亦应该在那里。

    “他个洵国蛮子…”

    李成敏往地上呸了一口,面目狰狞的他心肠原本已黑,但此刻因情绪化而更加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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