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南浔晚上没有回去睡觉,他喝了三坛酒,直到半夜,喝的酩酊大醉了,一失手把酒坛子从树上掉了下来,碎了一地,发出一声巨响。

    守夜的下人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贼或者刺客,赶紧叫人打了灯笼来看,却看见树上一个人影,翻墙逃走了。

    “快,快追!别让他跑了!敢到顺安王府偷东西,胆大包天啊!”

    一群下人就这么追了过去,尤其是蒙笛,直接翻了墙,不见了踪影。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抓的贼,是自己的主子。

    景南浔翻了墙,就着醉意溜到小道,没有出府,而是踩着围墙溜进内院,轻轻敲卧房的窗子。

    鬼知道他想干什么

    兰萝坐在外房打瞌睡,什么都没听到。

    林幺初此时也在床上辗转反侧,树上的少年的身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觉得难受极了,从小到大,这种抓心挠肝的感觉,是第一次。

    只听到窗子外边好像有人在呼唤,她借着透进来的月光下床,走到窗边,果然窗外有个黑影。

    “你是谁”

    她不敢擅自开窗,但窗外那人的轮廓很熟悉。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说了句:“你跟不跟我走?”

    这个声音,像景南浔,但他喝醉了,说话有些含糊,又不大像。

    “别出声。”

    窗外的人很快地说出三个字,然后伸出一只手自己打开了窗子,再一拽,竟然把林幺初整个人拉出了窗子,顺势抱在了怀里,然后飞奔而去。

    林幺初那一声“啊”还没出口,硬生生憋了回去。

    月光下,她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清晰的下颌线,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有修长的脖颈,还有

    因为热而解开的领口处露出的伤疤。

    林幺初悬着的心沉了下来。

    “景南浔,你这是演的哪一出?”

    景南浔只是看着前面的路,不停地赶路,手上却很稳当,林幺初竟然感觉不到颠簸。

    “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知道了。”

    什么地方?不清楚。

    知道什么?林幺初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她等这一天,不过才半个月。这件事藏在景南浔心里,已经十六年了。

    除了蒙笛,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父亲,或者是邓春芸。

    景南浔一路带着林幺初来到了府外的祠堂。祠堂大门是锁着的,景南浔轻轻放下林幺初,右手从脖子上撩出那条项链。项链挂着的不是别的,正是祠堂大门的钥匙。

    这条项链之前林幺初没见他带过,看来带她来祠堂,是临时做的决定。

    他用钥匙打开大门,景南浔从门口的黑台子上拿了根蜡烛点着,借着光点亮了祠堂里所有的白烛。

    灯火缓缓蔓延,照亮了整个屋子。

    中间供奉着的,只有一个牌位,上面写着:先妣徐氏灵位。

    林幺初瞪大了双眼,火光倒映在黑色的瞳孔中不停闪烁,她浑身被火光包围着,白色的襦裙也泛着黄光。

    林幺初此刻大脑一片空白。

    先妣徐氏是谁,景南浔的生母不是邓春芸吗?

    景南浔缓缓张口,不带任何色彩。

    “这是我阿娘的排位。”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样貌,我只知道她姓徐,只知道她是青楼女子。”

    他又冷笑一声:“呵,其实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青楼女子所生。我,我只能去青楼找,可我也不知道怎么找”

    林幺初现在,知道了大半。

    她原来猜到了景南浔去青楼,是去找什么人,但没想到,找的是自己的生母。

    “我小时候,有个奶妈,杨妈。她在我八岁的时候,死了。”

    景宏德不是四十岁还未成家室。

    他二十六岁的时候,偷娶过一妻,养在了外面,还生下一个长子,取名景文玄。

    可惜,才七岁,就夭折了。

    景夫人受不住失了孩子的痛,整日以泪洗面,身体一天天垮下去,终于一年后,也跟着孩子去了。

    过了几年,这件事阴差阳错还是被他父亲发现了,他父亲当然知道这很不光彩,传出去绝对会给景家招来没必要的纠纷,所以花了很大的力气瞒了过去。

    景宏德父亲虽然没有计较什么,但是逼迫景宏德娶邓氏的长女邓华芸为妻。

    景家不能无后。

    景宏德深爱偷娶的那位女子,把她当成自己心头的白月光,无心再娶,再三与他父亲作对。

    在景宏德四十三岁的时候,他父亲病重,这才说服了景宏德,给邓氏递了婚书,求娶嫡女邓华芸。

    后来,邓华芸死了,才换成邓春芸。

    二十四年前,邓春芸刚嫁进章城王府不到三个月,就查出来已有两个月身孕。

    四个月的时候,找了大夫来看,说是个男胎,夫妇二人高兴坏了,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这一胎身上。

    八个月的时候,又找了大夫,不过这次是邓春芸自己找的。

    因为她见红了。

    那个大夫把了脉,又详细问了邓春芸这几日有没有什么不适,邓春芸如实说了。

    “我这两个月总是吃不下饭,吃完就吐。孩子在肚子里也没动静,八个月了也不怎么活动。昨日我坐在那好好的,竟然见红了,所以我就赶紧找您来看了。”

    大夫听完,眉头皱的更紧了,叹了口气。

    “大奶奶,我说了实话,您要撑住。”

    邓春芸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这一胎,怕是难保了。大奶奶脉象虚浮,软弱无力,别说是男胎了,就是六七个月的女胎,也不至于此啊。”

    邓春芸一下子就瘫在那了,一旁的丫鬟赶紧扶住。

    她生这孩子,就是为了保住自己当家主母的位置。她的上位,上的不明不白,落人诟病,如果不生下景宏德的次子,指不定哪一天就被休了。

    她一个庶出的,好不容易爬上高枝,山鸡变凤凰,不用点手段,是坐不稳的。

    这一胎,是她的救命稻草,若是没了,今后的路,可就难走了。

    “大夫,你告诉我怎么才能保住这一胎,我一定要保住!”

    她心急如焚,已经慌乱的不行了。

    “大奶奶不要太着急,现在胎儿已经八个月了,只要撑到九个月就能生出来,只要生出来了,一切都还有的说。”

    “只不过”

    “如果这一胎不能安稳养到十岁,恐怕日后,也难是个福寿之人,只有个多灾多病的命了”

    邓春芸绝望了,生出来还不算,还要养到十岁。

    “啊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的孩子,你要给娘争口气啊!”

    邓春芸哀嚎着,一边摸着肚子一边锤桌子。

    大夫连忙稳住邓春芸的情绪说:“大奶奶,您先不要着急。养大的事是后面的,现在最要紧的是先生下来。您先就着我的方吃着,再加上熏艾保胎,应该没问题。”

    邓春芸也知道目前只有这样了。

    她每天逼着自己吃饭,补药从不敢断,隔三差五去庙里烧香祈福,天天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就这么熬了两个月,总算是到了生产的日子。

    产房里邓春芸的惨叫响彻天际,喊的令人揪心。

    产房外景宏德身穿盔甲,焦急万分。

    西域巴啰图叛乱,危在旦夕,先帝派景宏德三日之后启程镇压,过了今晚,就是启程的日子。

    可偏偏,邓春芸就是生不下来!

    “啊啊啊!珠翠,我他怎么就是不出来啊!”邓春芸双手死死抓着被单,手上筋骨分明,额头上青筋暴起,汗珠似水一样顺着发丝滴下来,嘴唇也渐渐没了血色。

    邓春芸在产房里生了两个时辰了,凭接生婆再怎么说“使劲”也发不上力了。

    这会儿,邓春芸精力耗尽,精神恍惚。

    接生婆让下人往邓春芸嘴里塞了块人参吊精神,然后按着肚子,想把胎位正过来。

    邓春芸此时只想活命,不想要孩子了。她生孩子本就是为了自己,要是把命丢了,才什么都没了。

    但那肚子里的孩子突然踢了她一脚,她又改变了心意。

    “不能睡啊,这孩子就是你的命,你一定要把他生出来,想想日后的荣华富贵,都是这孩子带来的!”邓春芸脑子里不断重复着这些话,好似又有了动力。

    她攒住力气一发狠,孩子的头出来了!

    产房外,景宏德的一个下属来报:“将军,卯时三刻已到,该启程了。”

    话音刚落,产房里传来一声孩子的啼哭。景宏德冲上前去,被下人拦了下来。

    接生婆很快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出来,果真是个男胎,六斤六两,母子平安。

    景宏德仔细记住了孩子的眉眼,白白净净的,脸上连颗痣都没有。

    他朝产房里喊:“春芸,我此去战场,凶多吉少。若是我回不来了,至少我们景家,有后了!”

    说完,便出发了。

    邓春芸生完孩子就累的昏了过去,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

    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孩子呢?抱来我看看!”

    她勉强坐了起来,看着襁褓里的孩子,正熟睡着,放心了许多。

    至少,生下来这关,是过去了。

    自从生完孩子,邓春芸变得疑神疑鬼的,她看谁都觉得不怀好意,会对自己和孩子下手。

    所以,除了孩子的奶妈杨妈和自己的陪嫁丫鬟珠翠,她不允许其他任何人直接接触她们母子,连吃饭也要拿银针验毒。

    孩子长到快一岁的时候,景宏德的仗还没打完。

    虽然邓春芸无微不至地养着孩子,孩子还是染了风寒。

    如果是其他孩子,风寒算不了什么的,但这孩子体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了两个多月,不见好,反而加重了。

    来医治的还是那个大夫。

    他这次没再说什么“养到十岁就好了”,来看过四五回之后,某一天,邓春芸再去请他,人不见了。

    人卷铺盖跑路了。

    邓春芸就这么整天守在孩子身边,谁也不见。

    孩子一岁一个月的时候,是春分。那天早上,还下了霜,天气很冷,屋子里生着碳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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