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倾成亲之日,  是晏府少有的迎接外客、人员混杂的一日。

    次日,晏倾病倒在榻,新婚妻子与人交接府中管事权,  这般混乱之际,给了人浑水摸鱼的机会。

    中午时,林相林承拿到了来自晏府的一件几乎被烧干净了的证物——一片已烧得乌黑、轻轻一搓就容易化为灰烬的纸钱。

    来报的下属解释:“按照相爷的指示,我们从昨日到今日都盯着晏府,  除了客人进出,  他们府中人没什么异常。他们今早往外弃垢时,我们才从秽物中翻出这么一点儿纸钱,连忙来向相爷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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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晏倾从蜀州回来,  晏倾在宫宴上从云延王子那里抢了徐清圆,  林承便开始研究此人。

    朝政是一件需要十足嗅觉的事。既要有能力办差,又要能在第一时间分清善恶敌我。没有前者空是一介蠢货,没有后者的能力便只能沦为皇帝的工具。

    林承两种能力皆有,在一切尚是沉寂时,  他端详着这片纸钱,  思考着晏倾的一切异常。

    昨日明明是晏倾的大喜之日,这纸钱是烧给谁的?据他所知,  晏倾父母健在,  兄弟姐妹也健在……

    “郎主,韦参军来请安。”侍女在外通报。

    林相挥挥手,让死士离开,收整心情让韦浮进书房。

    他将纸钱用信封封好,跟韦浮派了新任务:“晏少卿成亲,  你也去了他婚宴,不知道可曾见过他父母?晏家两位老人长期居于幽州,  舟车劳顿,当在长安好好歇一歇才是。但是晏清雨之前向中书省递了折子,说他父母五日内就会离京。这倒显得朝廷不近人情,还让一对老人来回奔波……”

    韦浮微笑:“老师放心,既然到了长安城,京兆府便有责照料晏少卿的父母。无论两位老人是要留还是要走,我们都会派人护送的。”

    林承目光微闪,与韦浮对一下,忍不住抚须笑——二人目光一交叉,他便知道韦浮听懂了他的玄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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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闻弦音而知雅意的本事,韦浮向来很优秀。

    林承对这个学生十分满意,俨然将韦浮当做了女婿看待。

    他想到了自己女儿,向外问:“若若呢?你们年轻人该多一起坐坐……”

    但是林雨若的侍女怯怯来报:“娘子突然有事出门了,不在府上……”

    林承:“胡闹!你们不知道看着她?你们之前没见到江河到来么?”

    侍女跪下,哪里敢说女郎就是见到了韦浮,才突然说有事要出门的。女郎这几日都在避着和韦郎君见面,她们已经努力拦女郎了,但那毕竟是府中最受宠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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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浮目光微动,缓缓笑:“小师妹恐怕有事忙碌……”

    林承不悦:“她一个小孩子有什么事?我是太宠着她了,让她越来越没法没天。当日要不是你救了她,她哪里有这样活蹦乱跳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多感谢感谢你,哎,等她回来,我会说她,下次让她跟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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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老师何必勉强小师妹?她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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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倾那边睡过去了,徐清圆将府中管事、婆子、侍从都召来问话了解府中情形后,才见到了风若。

    徐清圆发现晏府的仆从都有些懒散,个别还有些小偷小摸的行为。在风若来之前,她只扫了一眼账簿,那管账本的管事夫妻二人就给了她一通气受。

    好在她性情温柔,形容柔婉,在其他人的劝说下,徐清圆终于拿到府中账簿翻了两页。只这两页,她就看出账面问题不对。但她并未说什么,只好声好气地将仆从们请了出去。

    风若风风火火地进来,坐到她旁边自己倒茶,一饮而尽后,风若脸色好看些。

    一旁的兰时脸色不好看了——这人太没规矩了!居然不打招呼直接坐到当家主母旁边。

    兰时想到一白日的经历,就不痛快,觉得这晏府的问题实在很多。她心中抱怨,想晏郎君平日难道都不管吗?任由仆大欺主?

    徐清圆向兰时使眼色,让兰时将堂门关上,她才问风若对府中问题了解多少。

    风若狐疑:“什么问题?你找我不是想问我们郎君的事吗?我们府上有什么事,不是挺好的吗?”

    兰时在旁小声:“真是个笨蛋。”

    风若横眉:“你说谁笨蛋?!”

    他气势滔天地一拍木案,神色煞冷,兰时被吓一跳,但为了保护自家女郎,并不怕他:“就是你!”

    二人吵起来,只徐清圆撑着头坐在一旁,不言不语。

    徐清圆默默望着吵架的风若半晌,微微叹口气,心中了然这对主仆对府宅中的事估计都不清楚。

    晏倾平日忙公务忙断案,对于府宅中的仆从却不多管,不多留心……也或者是他没有精力,他连他父母都疏忽了。

    徐清圆心中默默打算替晏倾处理好这些事,便也不打算多提了。她转而问起晏倾如今情况,忧心忡忡:“昨日新婚时,晏郎君分明精神很好,怎么才一日就倒下了?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吗?”

    风若忙摆开徐清圆那个胡搅蛮缠的侍女,正正脸色。

    他努力压抑着不满:“我们郎君身体是不太好,但是我最近照顾得特别好,你看我们郎君不是都能去大理寺当值了吗?要不是因为你,我们郎君也不会再病倒。”

    徐清圆小心翼翼:“因为我?昨日成亲,累到他了吗?”

    风若:“……不只是那个了。我不知道你和我们郎君怎么商量的,反正这段时间,我们郎君除了日常要吃的药之外,还要喝其他的药。每次喝完他都犯恶心,饭也吃不下,一补就吐。我问过他,他不肯告诉我,但我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服的药估计和你有关。”

    徐清圆怔忡,不禁浮想联翩。

    她面容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兰时在旁竖着耳朵聆听。

    风若一脸不高兴的模样。

    徐清圆左右踟蹰一会儿,还是吩咐兰时:“茶凉了,你去上壶热茶好不好?”

    兰时一听就知道她想将自己支走,虽然有些不悦,但是她家娘子向来有主意,她也不想让风若看她们主仆的笑话。兰时应了声,提着茶壶转身推门出去,还为他们关好了堂门。

    屋中没有他人了,徐清圆才问了风若一句话,声如蚊蚋。

    风若耳力好极。

    他却以为自己听错了。

    风若愕然看徐清圆,面前女郎垂着眉眼,面容如霞染,娇滴滴,弱纤纤,却吓人。

    他不禁喃喃:“你说什么?”

    清圆无奈,只好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儿:“他服的难道是壮阳之药吗?”

    风若:“……”

    他立时回想,竟然有点恍然大悟之感。

    尤其是徐清圆还红着脸,向他请教:“难道晏郎君他、他……不能人道?”

    她若有所思,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晏郎君身患那种世间少见的病,常年服药,若是因药而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并不奇怪。晏郎君平时对女色毫无反应,她长这么好看,旁的郎君都会多看她几眼,连风若有时候都会看她看呆,但是晏倾几乎从来不会多看她几眼,甚至经常不看她。

    徐清圆以前微失落,怀疑自己是否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貌美,但若是晏倾有问题……倒正常多了。

    而且早晨时,晏倾莫名其妙地跟她说他不行,正常男子会这样吗?

    可是这样想的话也不太对……若是晏郎君不能人道,以晏倾的品性,他应该根本不会娶她才是……

    她捂住脸快哭。

    徐清圆噙笑点头,表示理解。

    她以前以为晏倾和风若足够亲密,什么事都会与风若分享。她现在才知道晏倾心里压着很多事,风若都是不知道的。

    徐清圆羞得说不出来,可是他虎目直逼,她只好侧脸,伸指沾了沾茶盏上的水,在案上写了两个字。

    徐清圆眸色闪烁几下时,风若被她的猜测气得跳起:“你胡说八道什么?!你都嫁给我家郎君了,难道你不知道他行不行?我们郎君正常得很,就是、就是身体差一点罢了……”

    她一个字都不信,但她不会揭穿。

    徐清圆跟他打听:“对了,晏郎君婚前,是不是有一段时间,经常去北里?”

    二人如此如此,那般那般一番讨论,彼此皆有所得。风若更是长长舒口气,他长期担心的问题日后有人陪着他,或者替代他,他如何不高兴?

    风若陷入长久沉默。

    风若:“……”

    他自己说得很心虚,但是偏偏徐清圆听得很认真。

    徐清圆:“我觉得,我与清雨哥哥之间,不需要太频繁的夫妻生活。”

    总之,今日和风若的这番对话,已经达到了徐清圆的目的。

    徐清圆登时丢开书,趴过来,扶他坐起。

    晏倾喝了水后声音清润一些,又因她叫他“夫君”而心不在焉:“什么?”

    徐清圆被他说得同样坐不住,面红耳赤站起来,急得额上生汗:“你、你不要说了!”

    她边想边说:“晏郎君服什么药,都不告诉你的吗?我想他服的药除了那种大补之药外,应该还有避子之类的作用。一补一抑,两者一同作用,才有可能导致他像是补了,又像是补得更差了的效果。对不对?”

    他说的很心虚,更紧张徐清圆会因此和郎君和离——

    风若:“是什么?”

    风若恍惚:“这和你刚才说的不能人道有什么区别?”

    可怜的晏倾尚不知道,他昏睡养病之际,已经被徐清圆和风若安上了不举之症,而他的新婚妻子正在体贴他。

    晏倾迷茫,沉默不语。他迟钝的大脑缓缓动起来,沉思为什么自己醒来,会听到这样的一句话。

    风若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们郎君之前为了治病,服用一种叫‘浮生尽’的虎狼药,说服过四次后就会生机殆尽,药石罔效,他已经服用了两次了……”

    和风若将话说透了,她的紧张缓解一二,开始有能力思考更多的问题了。

    徐清圆微怔。

    徐清圆挪开捂脸的手,悄悄打量他。

    风若:“你懂医术?”

    那晏倾父母的异常,风若知不知道——徐清圆这样想着,便问了。

    徐清圆很认真地想,看来晏倾又一次没有告诉风若他去北里的目的。

    他踟蹰半晌,轻声:“那夜……我让你不舒服?”

    晏倾:“……”

    徐清圆目光闪烁,不再提这事,而是说:“那他便是为了这门亲事顺利进行,才做了这种决定。真是的,我哪里怕被人笑话,我被人奚落又不是一两日,就算婚期拖延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关系。何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她小声:“我才不会因此离开他。”

    问了他身体是否好一些、可有饥渴之类感觉后,徐清圆很诚恳地向他宣布:“夫君,我有一句话不敢和旁人说,只敢和你说。”

    徐清圆眉头蹙起:“此事很重要,烦请郎君与我详细解说。”

    风若连连点头。

    她黯然神伤一会儿,打起精神:“日后你我二人都要劝着他,让他不得服用这种对身体不好的药了。晏郎君不举的事,我、我、我并不在意,但若他在意,我们慢慢寻医问着,慢慢补着就是,何至于此呢?”

    徐清圆羞涩且结巴:“应该、应该也没有太大区别,可能不能人道是说他一直不行,不举只是偶尔不行,你、你……你是他贴身侍卫,你应该比我知道的多吧。”

    她恼他将那种事无所谓地说出来,结结巴巴道:“我们在讨论晏郎君的病,你说那个做什么?我们讨论这些,不是为了他更好,帮他治病吗?而且我现在想起来了,他应当不是不能人道,而是、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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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若眼睛一眨不眨,回话很淡然:“这没什么啊,父母子女之间也有亲疏远近之别,小时候和长大了的变化多也正常。反正我们郎君又不会和他们一起住,你跟着我们郎君自然平时也接触不到幽州那边的人情世故。更多你不懂的,问我们郎君就好了。但是我们郎君多半也没什么能告诉你的——就普通的父母子女关系嘛。”

    那封和离书可是签好字,一直压在郎君的书房中。可以说,徐清圆想离开晏倾,随时可以。

    他眼睛琉璃玉石一般,被水洗过,温静无比地望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不举。

    徐清圆松口气。

    又过了两日,晏倾昏昏沉沉间,在傍晚时醒来。

    二人面面相觑。

    他面容抬起,睫毛长敲上扬,清黑的眼眸空白,茫然无比地看着她。

    徐清圆脸红,凑到他耳边嘀咕:“就是说,不需要太多的周公之礼。”

    徐清圆:“……”

    徐清圆硬着头皮撒谎:“是的。”

    她心里此时已经明白风若这是早就排练好的词,专门等着她问的了。

    风若口不择言:“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今日我碰见给整理寝舍的嬷嬷了,人家拿了你的落红元帕,这就说明我们郎君是……”

    风若敏锐地回她一眼,竟然也和她一样紧张:“无论如何,你嫁给我们郎君了,就不能反悔。他、他他、他说不定以后就好了,只要好好治病……”

    他睫毛颤动,睁眼便看到了坐在床榻边正翻着一本书的徐清圆。他一声未吭,徐清圆一边百无聊赖地翻书,一边时不时看一眼他。她某次回头,惊喜地看到他醒来。

    徐清圆摇头:“自然不懂,反正必然是不如你们郎君懂的……只是照常理推测罢了。我想,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你们郎君今早突然吐血的事。”

    “他去北里,也许就是纯聊聊天……”

    为什么非要她来说出来呢?

    风若:“……你要秋后算账?这、这长安城中,年轻郎君们去北里的人多了,官场上的应酬也多在北里,这很正常,又没什么。而且我向你保证,我们郎君没有让任何人挨过一片衣角,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

    晏倾沉默。

    他被徐清圆说服:“不错不错,你说的很有道理。他为了你刀山火海都肯走,吃几碗药算什么。”

    她说:“刀山火海都肯走?我与你们郎君……没有这么深的交情啊。”

    而且什么叫夫妻生活……

    风若点头。

    风若文化水平不高,一时没有认出来她写的什么。他凑过来,徐清圆重复写了一遍——

    他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风若支吾一下,说:“他人好嘛。”

    她起身送客,和风若一同出门。二人再确认最后一遍:“治晏郎君不举之症的事要徐徐图之,万不可操之过急。你与我一同劝着他,却也不能劝得太多,我不想让晏郎君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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