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蛮武士们再次见到大魏广宁公主的彪悍,  她不因自己即将离开故国进入异国而对夫君有一丝一毫的讨好。

    云延王子与暮明姝直接开打,争夺徐清圆的去向。

    徐清圆则被暮明姝带来的军士们护着,被拉得远离战场。

    黄土漫扬,  气候干燥,鹰高飞入云,发出一声尖啸。

    徐清圆抬头看天下的云与鹰,知道再往北往西,  就会进入西域,  进入南蛮国都。她的心跟随着天上的黑鹰,迫不及待想找寻自己爹的踪迹,但她又强行按捺下来,  知道凡事不能只靠自己的猜测。

    国与国之间的计量不同于个人的情深意短,  它涉及的问题越是多,他们越应该谨慎。

    南蛮如今是亲友,是盟国,大魏臣民的一言一行,  都要注意不去引发矛盾。

    徐清圆拂过面颊乱发,  再次思量自己将路停在甘州有没有错,她留在书房的信,  有没有通过兰时,  交到韦浮手中。如果审她爹案子的人,由晏倾换做了韦浮,对她来说,也许不算坏事。

    大理寺卿左明的是敌是友难以判断之时,她那师兄韦浮,  起码和大理寺不是一头。

    徐清圆只是刻意不去想晏倾,去忽视晏倾的感受。

    她说服自己没有错,  她不应为了短暂的情感而对爹爹不管不问——尤其是晏倾也许和他老师是一队,这对昔日君臣也许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与计划。

    如今,徐清圆只能让队伍停在甘州,寻求暮明姝的支持,等待朝廷派人来查。

    军士们悄悄打量着从箱笼中跌跌撞撞钻出来、奔向他们公主来伸冤的徐清圆。

    徐娘子温雅娴静,长裙沾土,面容憔悴却不掩美色,她睁着一双蕴满轻愁的眼睛,焦心地望着暮明姝和云延的打斗。风吹动衣袂,吹动她婀娜纤瘦的腰肢,让她飘飘欲仙。

    他们只看出她的美貌,她的柔弱。他们觉得她被云延挟持绑架实在可怜,忽视了这位娘子能从南蛮人的监视下逃出来求救的行为。

    徐清圆正忧心忡忡观看这对夫妻打架,她轻声:“殿下……”

    一道爽朗的中年男人声音带着铮铮铁血之意,霍然从后传来:“臣见过广宁公主,南蛮王子!臣有失远迎,请两位殿下不要计较臣失礼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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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明姝以手臂格开云延的一招横劈,云延手缠住她的骨鞭,让她无法抽力。二人缠在一起皆暂时摆脱不了彼此,不禁回头,一同看去——

    南蛮武士和大魏军士齐齐让开,让插着旌旗的军队进入。

    马蹄声整齐划一,矛盾沾血,到来的军队身上的肃杀之气,让被格开的两方人马都扶住了各自武器。而一国字脸的中年将军从马上跃下,翻身下跪,拱手朗声:

    “臣乃西北忠武将军李固,在此迎两位殿下,送使臣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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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长安时就调查过这位西北兵马大元帅,忠武将军李固。李家人世代在此守卫边关,从南国到大魏,一贯如是。

    南国时守卫边关的将军是李固的兄长,亦是当时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卫清无的忠实弟子。李氏兄长随卫清无战死沙场后,大魏开国,新的西北兵马大元帅继续由李家选出,由李固担任。

    皇帝说,用人不疑,李家世代忠诚,不分南国与大魏的区别。暮明姝若在关外遇到什么危险,可以相信李家。

    如今,暮明姝便打量着这位将军,慢慢收了自己缠着云延的长鞭,漫声:“我初来乍到,想与王子一同领略边关风情,我们还不急着出关。李将军可有给我们准备下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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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见南蛮王子同样收了招式,抱臂似笑非笑,笑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思量。不知他是不愿驳了大魏公主的面子,还只是单纯地不想外人看他们夫妻的笑话。

    李固沉稳道:“殿下若要下榻,臣这就去准备房舍。不知殿下想落榻哪里……”

    暮明姝还没说话,云延就抢着答:“我们不会待太久,自然也不想劳财伤民,大动土木。我看你们军营就挺好的,不知道能不能在军营里给我们划一片地?将军放心,我也是战场上走出来的,不会让你们为难,不会刺探你们大魏军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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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清圆微蹙眉,心想云延到底要做什么。

    但是如今情况……他们自然只能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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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中的林相府中,林雨若躲着哭了一顿,在天黑时默默回返自己的闺房。

    黑夜如巨兽吞没所有,林雨若走在梧桐树下,树叶婆娑挡住她身形。树叶摇落声哗哗,遥远的通室灯火温暖明亮。

    林雨若在树下,看到房舍外的两位侍女。她快走两步,想她们应该找自己很着急。哗哗树叶声遮挡她的足迹,靠近灯火明亮的时候,林雨若终于听见了她们的交谈——

    侍女一:“她又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好烦,郎主让我们关着她,她偷溜出去,郎主要罚的还是我们。”

    侍女二:“看开点吧,那可是府上的娇贵女郎,比隔壁那位爹不疼娘不爱的郎君强多了……伺候这位女郎起码能得到些好处,伺候那位郎君可只能吃冷茶,没人搭理。”

    侍女一:“我倒宁愿伺候林郎君去!反正林郎君整日在军营不回来,事情少很多。哪像这位……她稍微出点儿事,郎主罚我们,公主罚我们。反正错都是我们的,她从来没错。”

    侍女二:“真不知道她最近矫情什么!嫁给韦郎君不好吗?我本来指望着她嫁过去,我能被扶个姨娘,也去伺候韦郎君。韦郎君那样的风度出身……这么好的姻缘,她还不要,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侍女一:“毕竟是宰相千金,人家说不定看不上韦郎君,想嫁太子……真是命好啊,想嫁谁就嫁谁,哪像我们,得处处小心。”

    林雨若怔怔站在梧桐阴影下,光影重叠明灭。

    那两位侍女说话声小了,她们提着灯笼走下台阶,要出院落去寻女郎。林雨若忙闪身躲在树后,听到她们小声讨论,依然在说韦浮,畅想韦浮那样清俊典雅的贵族郎君,有多让人喜欢……

    林雨若靠在树上,听出了她们的声音。

    一个叫飞鹭,一个叫飞鸢。都是她的贴身侍女,平时对她嘘寒问暖,恭敬十分。

    林雨若闭着眼,她从不知道侍女在背后,是这样想她的。

    她的一切似乎都来自林相,来自长陵公主。父母给她尊贵的出身和无微不至的呵护,她从来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短,她善良单纯温柔俏皮,她以为自己对身边人都很好,大家都喜欢她。

    可是……

    哥哥之前是怨她抢走他的一切的,她不知道哥哥现在心里对她的怨恨是否没有变化;韦师兄本来对她很好,在有联姻的传闻后,他便客气有礼,他说他和她没有缘分;而一直向着她的侍女……

    林雨若蹲在地上,靠着树桩,睫毛微微发抖。

    也许她身边所有人,其实都不喜欢她。他们都是在勉强自己喜欢她,为了不得罪她爹,不得罪她娘。

    林斯年勉强自己疼爱妹妹,韦浮勉强自己关照小师妹,侍女们勉强自己敬爱女郎……这世界初初在林雨若面前展开它狰狞可怖、虚伪阴冷的一面,林雨若仰头看着梧桐树叶,呆望许久。

    她真的不知道,大家都这么勉强。

    林雨若只有十五岁,她那夜如何回的房,侍女们都不知道。

    小娘子温柔恬静,善良万分,心中伤心只会自己偷偷难过,从不会麻烦侍女。侍女们知道林雨若去偷听了韦浮和林相的谈话,便以为小娘子又是因为韦浮在伤心。所以林雨若一整日没有露面,她们并没有在意。

    这在以前不是没有先例过。

    她们隔了一整日,才发现林雨若留了一封信,离家出走了。林雨若让爹娘不要担心她,她长大了,想出门磨炼磨炼自己。她请爹娘不要为难自己的侍从,若是侍从们被打了,她回来会很伤心。

    她没有说的是,她打算去甘州。因为林斯年从甘州走出来,林斯年长在甘州。林雨若想去甘州,为她兄长找一份好的生辰礼物,让兄长知道这世上还有人牵挂他,为他费心。

    林雨若没有说这些,因为她知道如果说了,爹娘肯定要打骂林斯年,林斯年又会因为她而受委屈。

    她真的不想再让身边人围着自己转,刻意迎合自己了。

    离家出走的十五岁小娘子低估了世间险恶,她在长安外一民间开的茶馆遇到了几个地痞流氓。那几人见她孤身上路,恶念陡生。

    林雨若喝完茶的功夫,抱着自己包袱,慌慌张张往茶馆外跑,躲避那几个流氓。

    她惊慌:“光天化日,你们不在意律法吗?大魏律规定……”

    她说的茶馆中人都笑了起来。

    茶馆老板同情看她一眼,摇头:“真是不知人间疾苦,小娘子我看你把包袱留给他们,买条命得了……”

    “不如我们拭目以待,看他到底会不会为你而来。他来了,你们就帮我办我请求的事;他若不来,我和明姝立即回南蛮,绝不在此多停留。”

    “长安双璧”同时出现在这路边小小茶肆。

    徐清圆:“那你算盘打空了,他不会来的!大魏会派其他人来,我夫君绝不会前来。你若是想将我夫君牵制至此,便完完全全地错了。你不如告诉我,你需要我夫君做什么,也许我能和你合作……”

    云延眸子一闪。

    云延挑眉:“世间男子便以为能驾驭得了你吗?我看你比明姝厉害多了……吃人不吐骨头。谁知道你的真面目?”

    她说:“绝不可能,你想错了。你不了解一些事,你太过自大。”

    二人沉默一阵,终是徐清圆更沉不住气,忍不住问他:“你不急着出关,不急着回南蛮,想来是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觉得暂时留在甘州,对你的计划也没有影响。你到底想做什么?”

    云延偏头:“什么计划?”

    徐清圆抿唇,声音微生硬:“你的计划不会得逞的。”

    林雨若这才看向她,更加震惊兼迷茫:“晏、晏、晏……郎君!”

    徐清圆生恼:“荒唐!”

    她希望自己是对的,这么简单的选择晏倾怎会选错。但是云延的笃定,又让她心中起伏,坐立难安。

    身后一声轻笑。

    她眸中噙了雾,雾起雾落,被她自己掩藏:“他才不会为了这种荒唐的事离开长安,他要待在长安养病,他清楚自己的身体,也清楚我有多坏,多让他生气……你放心吧,我早在离开前就故意与他吵了架,与他有了罅隙,他必然不会出来的。”

    云延笑而不语。

    他们都打扮成商人、文士,身后跟着的人也是这副打扮……莫非他们有公务在身?

    但是韦浮不是平时她所见到的长安贵族郎君,他打扮成商人模样,身后其他人也是商人打扮。他们在此狭路相逢,谁也没想到会遇到对方。

    云延说:“不错,晏少卿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他要养病,暂时不会离开长安。但是我这个人,从来不相信这些。我断定他会因为你而出京,因为你而来甘州,徐娘子,你敢和我打赌吗?”

    徐清圆还喃喃自语:“而且有风若在,风若必然不会让他走的。”

    云延:“你不是很聪明吗,不妨猜一猜。”

    甘州的军营中练武场外,徐清圆坐在稍高些的山丘上,托腮看着下方的将士们打闹,目中哀愁不减。

    晏倾温声:“律法?小小茶肆,有人竟要学大魏律法吗,如此上进。”

    云延:“徐娘子,你看,你喜欢晏郎君,我们都看得出来。但是你从来不相信这种感情,不相信这种感情的力量?你不相信晏郎君也有这种感情,并且会为了这种感情冒险。你和明姝,都把爱当做谎言。

    徐清圆倏地站起。

    --

    她懵懵抬头,惊愕地对上韦浮同样吃惊的眼眸。

    林雨若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偷听到的韦浮要去办公务的话。

    暮明姝回头看向高处,与徐清圆目光对上。

    林雨若:“可是没有钱,我寸步难行。不、不行!”

    徐清圆立在风中,看着云延跳下山丘,扬长而去。她看到山丘下暮明姝急匆匆而来,显然是来找她,怕她被云延欺负。而云延搂着暮明姝的肩膀,强硬地将公主带走。

    徐清圆移开目光,用手轻轻抚平裙裾上的皱褶,轻声细语:“王子不会强行带我出关,我可以留在大魏国土上,我为何要怕王子?”

    那人伸手,隔袖拉住她。

    林雨若迷惘时,听韦浮诧异又噙笑:“小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云延很认真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吗,还是你们大魏女子都这样?无论是你,还是明姝,你们好像都不相信爱,不相信真情?”

    云延笑眯眯:“你这样的美人,一来就把这个军营弄得活起来了。是不是在你们大魏,男子们都更喜欢你这样娇滴滴的女子,而不喜欢明姝那样的女子?”

    军营中路过的将士们,也在偷偷打量这位娇滴滴的女郎,打听这位女郎是谁。尤其是忠武将军李固,一下午的时间,派人来送了好几趟东西。

    徐清圆悄悄望他一眼,心中更愁。

    她很小心地掩饰,但是提起晏倾时,她面色微微发白,揪着裙裾的手指会用力,腰背挺得更直。她像草原上的母狮子一样,想守护她最看重的东西。

    云延颔首。

    徐清圆回头,看到是云延爬上来,非常随意地坐在她身边。

    徐清圆:“我夫君。”

    显然,云延已经反应过来徐清圆坑了他一把。

    他收了笑,认真地看着这位快要被他欺负哭的女郎,叹口气。

    云延看上去丝毫不生气,不着恼。他与她一同坐在这里吹风,依然是那位自由自在、潇洒肆意的南蛮王子……越是这样,越说明她依然没有看清他的筹谋。

    云延看出她的紧张。

    他戏谑:“是我不了解,还是你不承认?”

    地痞流氓追出来:“谈律法?嘿,竟敢跟老子谈律法……”

    云延笑。

    她往外跑,茶馆中没有人帮她,只麻木地坐着看戏。几个地痞流氓围向她,林雨若向外跑时,撞上一个从外来的人。

    徐清圆身边,摆满了清酒、零嘴儿、鲜花等物。

    身后的地痞流氓虎视眈眈,但打面的一行商人让她获得安全感。她望着韦浮,心中想这若不是缘分,又是什么呢?

    徐清圆便更加警惕。

    林雨若闻到清雅熏然的熏香。

    徐清圆:“你胡说。”

    韦浮身后,一个青年抬了眼,慢慢望来一眼。他一副文弱书生、儒雅士人的扮相,但看过来时,眸子幽黑,让流氓驻足。更加让地痞迟疑的,是他身旁有个抱臂的娃娃脸武士,修长挺拔,手中无聊地玩着两把刀。

    云延笑一笑:“我想做的事,等人到了,再提也无妨。不过你不必这么警惕,我要做的事对你们应该不是坏事。我南蛮如今和大魏是友邻,我怎会故意破坏两国和平呢?我只是有事求晏郎君,需要他前来罢了。”

    她盯着云延,不知在说服谁:“他不会来的。他与我吵了架,他在生我的气,我得罪了他,他绝不会来的。”

    徐清圆对她微笑,迷惘地等待着自己和云延打赌的结果。

    云延的桃花眼笑得飞扬。

    云延回望过来:“你看起来不怕我?”

    她只是不知道所谓的公务,是这个。

    林雨若抬头轻轻望他。

    ——他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从天而降,像盖世英雄一样。

    徐清圆回答:“人与人不同,如何相提并论?公主殿下远比我优秀,不过是世间男子畏惧她,怕驾驭不了她,便只说些酸话罢了。”

    徐清圆看他不反驳,心中便更确定了七八分,而因为这种可能,她更焦虑,失了自己的一贯和气:“你做了两手准备。要么带我回南蛮,要么被人发现后无法带走我,就留在大魏也无妨。留在大魏甘州,你觉得自己会等来大魏朝廷的下一步……你是不是想等我夫君前来?”

    这么柔弱,这么可笑,又这么让人敬佩。

    “可我不这么看。我相信女子的爱,也相信男子的爱,我们南蛮流传的感人肺腑的情爱传奇从来不少,我相信爱的亘古流传,永垂不朽,不随时间而湮灭转移。

    他叹气:“可惜我之前恳求晏少卿随我走一趟,被他拒绝。但我势在必得,他不肯来,我只好出动女郎你,逼他前来了。”

    尤其是这位武士全程沉着脸,看上去心情十分不美妙。他阴森的目光看向几个地痞,地痞察言观色,全都被定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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